第五章 往昔的阴影II
森林上静止的风倒映在夜空，犹如凝固的时间的倒影。漆黑的天幕上星辰闪烁，清冷的月光流下来。
幽霖小心翼翼地顺着已然辨识不清的路前行，他的白衬衫有一些破烂，多处可见被荆棘勾出的线头和裂口。裸露的手臂上也都是细小的伤痕，很多溢出了新鲜的血液。
他用手电筒拨开草丛和树枝，灵巧地移动身躯。手电筒的外壳已经破烂得相当严重，早在数分钟以前电池也已寿终就寝，使他陷入了无光的窘境。
尽管目镜并不能给予他夜视的能力，但总归能够使视物更加清晰。考虑到这点，即使嫌弃它太过简约的功能，他也并没有摘下它。
他喘口气继续向前走，穿越一片密密匝匝的高草丛，在一棵高树边靠着歇息了一会。
地面上依稀能看出一条被人为踩踏出的草径，不知道是哪位先人，但总而言之还是要感谢前辈们的探险精神。偶尔会遇到分歧口，另一边并不一定有路，不过目镜会显示箭头。这时候只需要走目镜没有标识的那一条就行了。
这番行事看似没有章法和条理，但实则始终遵循一条原则：走另一个可能性。
前人已经穷尽的道路，他就不需要再度重蹈覆辙。
他从树干上挪开，吞咽口水，而后保持中速步行的节奏。中途，青年曾拉开衬衫检查过铭牌下的伤口，却发现那些伤口都已经停止了出血，慢慢地结痂了。他不知道贯穿伤是否有这么容易修复，但当十分钟后他发现伤痕都变得浅淡时， 他就意识到自己不正常的地方。
手臂上的伤口逐渐消失，而白衬衫裂口里的肌肤也是光滑一片。
“话说回来，待在这个地方我从来没有产生饥饿和口渴的感觉。”
幽霖慢慢行进，思索着破局的线索。
这是一场轮回的残酷‘游戏’，时限是到他失去全部‘自我’为止——换句话说，也许是‘幽霖’这个人的彻底死亡。上代幽霖用白色铭牌取回那些具象化的人格和感情以后，顺带地似乎也收回了记忆，同时赢得了更多生存时间。但这样做的结局并不好，他失败于自己的伤势，超常的恢复能力在致命伤面前看来不太奏效，但所幸这次幽霖醒来时完好无损。
他一直在考虑，上代失败的原因恐怕不止是心知自己伤势严重，更多的，是不得不把希望交给下一个自己。留下的笔记里流露出的情感更像是自知毫无办法的无可奈何。
因此一定是有什么东西，之前没有而现在他所持有的。
是那个被上一个自己用掉而无法取回的银白色铭牌——现在在吸收了仪式的血液以后转变为了完全一致的深黑。
正解。黑色铭牌无法吸收血液，就像生物吃饱肚子就会大大减少进食，所以导致了对方的伤势远远大过自己。
那么，最后他一定是意识到了这个铭牌的作用，才沮丧地回到原点。
“这块铭牌……”幽霖拉着挂线，将它放在林间的月光下，其深黑色的外表没有丝毫变化，依旧静静地吸收周围的光线，“是金属毫无疑问，却不反光吗？金属的光泽也没有什么体现。这个颜色……就像是染上去的颜料一样。”
突然间，他好像意识到什么，但这灵光转瞬即逝，没能被抓住。他沉吟片刻，摇头，脚步不停。
没过多久，他无路可走了，当然不是指地面上的路迹——那些很久以前就消失——而是这片松林已经到了尽头。在最后一圈树木的阴影外，有灿烂的月辉渗透进来。
幽霖拿着手电筒向外走去。面前新的景象令他一阵恍惚。
那是一处悬崖，毫无疑问。但并不是裸露的岩石和土地，而是铺了一层深绿色的草甸，色彩缤纷的渺小花朵在其上悄然绽放。悬崖微斜向上，连接了悠远的夜空和辉月。四周有无数湛蓝花纹的蝴蝶，触须散发着点点光辉，虫翅每一次扇动都会洒下数不尽的细微粉尘，在月光下反射着莹莹幽光。
这番美景，搜遍所有的记忆也找不出相媲美的第二个，甚至身体也微微颤栗，因其惊动。
在那悬崖的尽头，狭长的阴影投射下来。
幽霖不自觉地向前走动几步，在目镜的帮助下看清了阴影尽头某一事物的轮廓。
“那是……”他的身心都被吸引，快步靠近，眼里，甚至他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那个东西。此时，在视界中那个莹白色的数字‘0’微微闪动，像在迎接、期待什么。
背后的森林被席卷而来的迷雾笼罩，他恍若未觉。
当他最终迎着皎洁的月光，终于看清楚时，却如遭雷劈，呆立当场，整个人如同石化了一般，动弹不得。
“咚！”手电摔落在草地上，发出短促的闷响。
这声响虽然不大，但成功拉他回神。他下意识一哆嗦，打了个寒颤。接着脸上涌起强烈的难以置信和动摇，瞳孔微缩，眼神不可抑制地颤动。
幽霖摘下目镜，似乎想要凑近细观，但四肢涌起一股无力的感觉。他只觉手脚无力且冰冷，裸露的手臂上寒毛竖起，空气竟前所未有的冰寒。
他一个趔趄，重重跪了下来。
“开什么玩笑——”他的声音颤抖着，显示出其主人难以平复的心情。
“开什么玩笑啊！！”黑发的青年仿佛忍受不了，有些声嘶力竭地大吼出声，他双手死死抓进草地支撑着，连指甲里塞满了泥土和草屑也意识不到。
这个绝望的身影前的那个事物，是——
坟墓。
安静得可怕，深沉得可怕。
幽霖跪伏的身影被完全吞进这个坟墓黑暗的阴影中。
单纯的坟墓，一贯冷静的他绝对不会情绪如此激烈。但面前的不一样：正常的找不到棺材，正常的竖立了墓碑，找不到隆起的土坡。但是在黝黑的墓碑上，用苍白得像是死人的颜色这样竖刻上了两个字：
“幽“，”霖”。
不错，这将一个荒谬的现实血淋淋地揭露在了幽霖的面前。
他已经死了。
脚下的灰雾暗流涌动。
看到那两个字的瞬间，他就不合常理地完全相信了这一事实，就像是心底深处的那个真实自我做出的回答一样。
但，无法接受。
这意味着总共22位自己，21人留下的笔记，20人不断探索的出路，被这一座坟墓，轻而易举地摧毁了。哪怕是隔着看不见的记忆长河，他也能感受到所有‘他’此刻传达而来的绝望。
一路上并没有危险，并没有惊慌，没有半点紧迫感，反而是平平淡淡地，正常地就走到了这里。
所以才显得这种绝望深入骨髓。
幽霖喘着粗气，强迫大脑运转起来，同时极力平定心绪。这样做显然还是有点效果，不久他就安静下来，勉强从跪着到了一屁股坐在草上的姿态。
他睁大双眼，眼神有些骇人地端详这个墓碑：它十分简单，不高，除了底座洁白就通体黑色。他朝底座看去，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凹槽。
青年微微一愣，恍然大悟这就是那个铭牌的用武之地。
用力直接扯下了铭牌，接着毫不迟疑地塞了过去。铭牌一靠近就脱手而出，像磁石一般被吸附进凹槽。紧接着，整个石碑黑光大放，他脚底的灰雾仿佛活物一般暴动，接着争先恐后地涌入黑色的铭牌。
与此同时，墓碑上的名字逐渐隐去，取而代之地则是出现在了铭牌的正面。
“幽霖”二字，出现在了铭牌上。幽霖的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怪诞之感，就好像这个样子才应该是这个铭牌本来的面目，那个银色的模样才是虚假的。
这些异动以后，墓碑逐渐没有了声息。而铭牌直接被“铿”的一声弹到他手里。
幽霖紧咬嘴唇，神色复杂。他不知为何又想到了笔记上的字句。
‘不管发生什么怪诞奇异的事情，都不要惊慌’。
别开玩笑了。你们如果成功找到这里的话，怎么可能会轻易地平静下来。这实在是太过挑战人内心的底线和神经了。
他牢牢握紧铭牌成拳，一手撑地站了起来。不言不语，环顾四周。景致别无二样，但迷雾已经弥漫到了迫近的距离了。
“如果没有料错，现在的我如果被这些白雾困住，就会失去记忆重来一次吧。”他眼帘低垂，背光，正面被埋在深深阴影中，自身作为了光暗的分界而伫立。
“我的黑色铭牌是上一代留给我的，那么其他人的呢？根据他们的文字，最初的铭牌用掉了以后看来会被重置，银色的也每次都会摆在桌上。可是总会觉得，到底哪里不对劲呢？”
这些疑问都无法得知了，因为除了最后两位——他和上一个他来到过这里，别的人都不知道具体情况。但唯有一点，那就是所有人即便没有成功的启动法阵，也利用了剩余时间去探索密林。
所以他才成功来到这里。
这么想，心情就稍微好了一点。
“但现在的问题。”他戴上变得漆黑的目镜，拿出一直被丢在口袋里的小烛台，笔直对准了坟墓之后，悬崖尽头的迷雾，“是寻找出路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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